山寨的夏日

“連雨不知春去，一晴方覺夏濃。”不知不覺間，春天一個華麗的轉身，從季節的舞臺上消失了，夏日隨即登場亮相。

夏日，最令人向往的地方應該是山寨。“風景這邊獨好”，山寨的夏日，處處皆美景，景景亦流韻，韻韻都醉人。

那天，一個鄉下的朋友邀我去他家做客。朋友居住的那個山寨距縣城不遠，翻一座山就到了，有公路通到寨裏。不過，翻山比坐車所花的時間還要少，況且翻山既可以鍛煉身體，又可以沿路欣賞風景，於是，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翻山。

夏日的山野，綠色是生命的主題。一抹綠，有一抹綠的風姿；一行綠，有一行綠的情調；一片綠，有一片綠的韻味；一山綠，有一山綠的雅興。

我在山路走著，綠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，把我緊緊地裹起來，然後又散開，在我的周圍流動著，使我的眼也綠，身也綠，心也綠，五髒六腑都流動著歡樂暢快的綠色信息，我的腳步也就變得輕飄飄的了。

山路兩邊是一片十分茂密的樹林。濃綠、墨綠、黛綠……在我眼前交替變換。葉梢上掛著露珠，露珠裏裹著樹影、鳥影、雲影，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滴。樹木的枝葉伸展在山路的上空，並糾纏在一起，將山路遮得嚴嚴實實。沿山路蜿蜒而行，樹林將烈日隔離了，蔓延著悠悠涼意。樹林裏，小鳥在綠中結伴玩耍，練歌吊嗓，吐露串串音符，那清脆悅耳、圓潤亮麗的音符，如夏日的溪水在林中流淌，流過來淌過去，把人浸潤得十分愜意。

走出樹林，是一坡的包穀林。包穀林像一片綠色的湖水，漫無邊際地湧向遠處的山巒。包穀已有一人多高了，每一株都懷了一個到兩個可愛的小綠棒；綠棒的頂端，都吐出了粉紅的纓絲。包穀的行間種著黃豆，黃黃的碎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。采蜜的蜂和追逐的蝶在眼前飛來飛去。太陽悠閑地懸在空中，將滿坡青藤嫩蕊蒸騰出潮濕的清香。

沿坡而下，穿過包穀林，便是一壩稻田。滿田滿壩的稻穀齊刷刷地展仰著穗頭，長而癟的穗頭上，沾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花粉，微風中，它們磨肩相拂、相親，發出微微的吟唱。此時，正是稻穀揚花期，它們將借著天地間的靈氣，默默地孕育著厚碩的果實。我從田埂上走過的時候，聽到了綠色流動的聲音，聽到了稻穀揚花的聲音……

穿過田野，便是一條小溪，帶著滿山的綠色從遠方流來，蜿蜒在溪穀裏，嘩嘩聲到處飄蕩。溪水本來就是綠色的，兩岸的綠色倒映在溪水裏，把溪水染得更綠，綠得都化不開了，像碧玉，如翡翠。溪水在緩緩流動，綠色也在緩緩流動；溪水流向遠方，綠色也流向遠方。小溪的兩岸，長滿了碧綠的青草，草叢中盛開著五顏六色的野花，像一條條彩色的織錦鋪在小溪的兩岸，那歡快的溪水就像在花叢中跳躍，在彩色中回旋。

小溪中間有一個水壩，約8米多長、2米多高，形成一個小水庫。水庫把上遊所有的綠色都聚集在自己的懷裏，像一塊綠色的寶石嵌在溪穀裏，濃淡相宜，綠意撩人，綠韻醉人。蜿蜒的岸，豐盈的水，如一個豔麗多情的少婦，赤身裸體地橫躺在那裏，哪有使人不動心的？“撲嗵”一聲，我像青蛙一樣跳下水，波光粼粼的水面濺起一朵朵歡樂的浪花。我在水裏翻了幾個跟頭，遊了一會兒後，便四腳朝天地躺在壩邊，讓溪水輕輕地親吻我，讓陽光柔柔地撫摸我。此時，野花在靜靜地吐香，小鳥在快樂地歌唱。

我從水庫裏爬出來，沿小溪繼續前走。約一裏許，有一座石拱橋臥在溪上。我走上橋，站在橋上，夏日的陽光明媚燦爛，抬頭仰望，公路像一條白色的玉帶纏繞著大山，不遠處的溪穀有兩座高聳的石峰靜靜地屹立在兩邊，有人想起王安石的那句“一水護田將綠繞，兩山排闥送青來”詩來。橋下，有幾只鴨子在溪水中嬉戲玩耍；一個洗衣的村姑蹲在青石上，不時用手攏一攏散落到額前的亂發。村姑見我站在橋上看她，羞澀地朝我笑了笑，臉紅得像一朵帶露的桃花，綻開在綠綠的溪水裏。

橋對面便是朋友的村寨，嵌在這秀山奇水的翡翠中間，宛如一顆天然的瑪瑙，未經雕飾卻閃耀著光芒。山寨，只有十幾戶人家，散落在小溪的一邊，掩映在濃綠深翠之間。房前屋後種著桃子、梨子、柚子、棗子等果木，清香四溢。寨中還有合抱大的楓香樹、椿木樹，枝繁葉茂，像綠色的華蓋，像擎天的巨傘，張開在半空中。風從溪穀裏吹來，枝葉搖晃，沙沙聲響。一條條青石板路在寨裏穿來繞去，像絲線一樣把十幾戶人家串聯在一起。寨前，小溪宛如一條青紗帶，輕輕兒摟腰紮在瑪瑙中間。寨子的背後是一片竹海，翠翠的綠色，摻點淡黃，遠遠望去，如煙如霧。

我沿著青石板路在寨裏悠悠地轉著，枝葉藤蔓不時伸出手來，扯我的衣擺，牽我的手腳。狗站在階沿上，“汪汪——”地吠了幾聲後，便跑了出來，朝我看了幾眼，見我沒有惡意，於是就跟在我的身後。經過路邊的竹林時，母雞領著一群雞兒在屋邊的竹林裏刨蟲子，咕咕的叫著；公雞則棲在樹上，打著盹兒，也許是剛剛造完愛，有點筋疲力盡。

在寨子裏轉了一圈後，便來到了朋友的家。朋友的家獨居一處，在寨子的東頭，上連竹林，下臨溪水，鳥聲、水聲與風吹樹葉的聲音遙相呼應，然後匯聚在院子裏，交織在一起。院子裏，吊腳樓、正屋、畜舍、菜地、瓜架、果樹、籬笆……錯落有致。籬笆邊種著的絲瓜、南瓜、冬瓜，碧綠的藤蔓爬到了樓子上和瓦背上，黃黃的花點綴在綠葉間。

我坐下後，朋友的妻子給我沖了一杯濃茶，頓時，茶香悠悠，綠韻萌升……看茶杯，幾枚綠葉，在清熱的水中旋轉翻騰，忽上忽下，像是舞者，飛灑著輕盈奔放的舞姿。一粒粒小水泡，似調皮孩子，滋滋地跳出來又隱了去。葉子漸漸地舒展開來，色澤如初生一樣青嫩。

我和朋友坐在院子裏，八仙桌上擺著剛摘下樹的桃子、李子，還有一壺茶水。我們一邊吃喝，一邊東拉西扯地閑談。“豐年留客足雞豚”，朋友的妻子在廚房裏忙著，屋頂上飄著嫋嫋炊煙，不時有肉香飄出來，在滿院的綠色中盤旋著、流動著、飄蕩著，使人饞涎欲滴，有點“秀色可餐”的韻味，如果不是來的時候吃得飽飽的，我一定把那肉香連同茶水，與綠色一並吞進肚裏，讓它們慢慢地滋潤我的肺腑。

約個把小時，朋友的妻子終於忙完了，把酒和菜用紅色的木盤端了出來，擺在桌上。菜有土雞燉香菇、臘肉炒竹筍、油炸泥鰍、圇酸辣子、胡蔥酸湯、紅燒茄子……滿滿的一大桌。朋友的妻子手藝不錯，看那菜的顏色，聞那菜的味道，就知道是個賢惠的當家人。酒，當然是自家釀的米酒了，二十斤的壺子裝得滿滿的，未打開都可以聞到一股香味。酒不醉人人自醉，還沒有開始喝，我就已經醉了。

這麼好的酒菜，我和朋友是不能獨享的。這時，來了幾個壯漢，都是寨子裏的。山寨就是這樣，哪家來了客人，大家不喊自來，只要在家，都來陪客。彼此都是老熟人了，也沒有什麼客氣可講，鄉下人就是這樣，直來直去，於是大家圍桌而坐，開懷暢飲起來。酒是男人相互交往的潤滑劑，幾碗酒下肚後，相互間話就多了起來……

啊，山寨的夏日，是詩，是畫，是歌，是酒，是暢想，是回味，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感……總叫我喜歡又留戀，憧憬又渴盼……